球星的“人设”一旦形成，想要扭转，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们记忆存储库中的信息不能一股脑地完整调用出来，缓存中可随时调用的有限信息只有一行行标签，上边注释有诸如“硬”、“软”、“坚韧”或者“拉胯”几个关键词。如果我们随口聊到某个球员，对他们的评价大抵上不会跑出这些关键词的范畴。当然，假如我们聊得更深入一些，把他们的荣誉、数据、战绩、名场面单拉出来练一练，通常会跟那些标签产生若干分歧，然后发现，他们没有我们印象中的那么糟糕或者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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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或许不重要，毕竟谁有这么多时间细琢磨呢？即便我们想得够深入，转天也能把这些成果忘掉。要改变那些标签上的关键词不容易，我们需要更强烈的刺激，这不能靠静下心的思考，要重写我们的记忆，还得靠球星自己拿出点震撼的东西。

所以，几乎没有多少人认为塔图姆真的可以比肩杜兰特了。让我们搞几次投票，参与者分别是名宿、现役球员、总经理、教练和球探、业内记者与数据专家，以及，广大球迷。不管是哪一组的投票结果，我都敢打赌，杜兰特会排在塔图姆前面。但是，过去3年时间里，塔图姆拿到了2个一阵，杜兰特只有1个二阵，塔图姆进了1次总决赛和1次东决，杜兰特最高只打入了第二轮，塔图姆在诸如EPM、RAPTOR、LEBRON这类一体化数据上已经跟杜兰特互有胜负，累积胜场贡献则是遥遥领先，近两年的季后赛高阶数据优势显著，甚至还有去年系列赛直接对话的优胜。这些内容搁在一块，真的不足以让塔图姆搏一个跟杜兰特平视的级别吗？

不够。你甚至很难说舆论风评在这件事上活在了过去。即便是当下，你也可以很直观地理解杜兰特支配某个夜晚的画风，而塔图姆要抽象得多，你需要搜寻数据，详细查阅有关他的图像的、文本的比赛内容，完成总结后,才能体会他的强度：

过去3年时间，塔图姆出战了214场常规赛，杜兰特出战了134场，詹姆斯出战了156场，伦纳德出战了104场，扬尼斯出战了191场。之于其他顶级前锋，塔图姆的出勤优势明显，“耐艹性”是他近几年能在战绩、荣誉、甚至一些数据上压制其他顶级前锋的前提。这个优势显然不能直接体现在比赛观感上，而这甚至已经是塔图姆最直观的一项优势。

如果我们错过了塔图姆大爆发的那些夜晚，我们可能就会收获一场这样的比赛：

塔图姆投出了19中5的投篮效率，他有长达20分钟的时间里在犯罪现场；

但塔图姆同时拿到了11个罚球。他在侵入油漆区时，用下撩双臂和前倾抛投的方式往防守人身上贴贴。如果哨子没响，他会紧皱眉头向裁判抱怨；

塔图姆全场失误5次，对手在罚球线附近突然的收缩逼迫他停球走步，或者在他合球起步瞬间遭遇了准确的下手切球。于是他倒地，爬起后又一次向裁判表达不解的情绪；

但塔图姆同时送出了7次助攻，对手在三分线的夹击固然凶猛，塔图姆凭借身高臂长，还是能找到前来接应的斯马特或者霍福德。一些球形成了空位直接命中，另一些则被转移向底角出现机会。当然了，还有一些会以斯马特的杂技转身偏出作为故事结尾。

最终，凯尔特人在第四节最后3分钟到来前解决了对手。你狠狠地骂了一句“S13，不是塔图姆这个坑货早就赢了”，然后翻开数据统计，看到了这货的25分+10篮板+7助攻+5失误+2抢断+2封盖，以及全队最高的正负值。接着，你又翻开了“篮圈即是原点”的微博，发现赛后gBPM统计塔图姆全场最佳，搞不好他是赢球的第一功臣。

于是你陷入了沉思......

强得这么抽象吗？

是的，就是这么抽象。

如果我们再深入一点探寻，会发现“凯尔特人深度极佳，拼图质量联盟第1，塔图姆只是做了顺风车”的观念也有问题。凯尔特人前8个轮换的质量很高不假，可这高水平8人组集中在后场和内线，塔图姆的位置恰恰缺少深度。球队也的确拥有多个中低端局开发能力过硬的持球手，但在季后赛高端局这些人会更接近后台辅助，塔图姆作为第一主C、攻坚点的定位无可取代。

结果就是，这两年季后赛，塔图姆不但正负值全队第1，他不在场时绿军甚至在输分，绿军需要用塔图姆出场时间联盟第4（出战两轮及以上球员场均时间第1）和第6（出战三轮及以上球员场均时间第1）的方式维持输出。

也就是说，塔图姆真的把凯尔特人扛在了肩上。

我们对塔图姆确实存在刻板印象，这不都怪我们，他完美符合了形成刻板印象所需的诸多条件：

至少在名义上，他有很强的团队，而我们通常不会关心他的团队存在的一些缺陷细节；

他的团队强了很多年，而他跟随或者带领团队多年打入季后赛深入轮次，却没有一次赢到最后。这意味着在我们每年专注力最集中的时间段——球场上只剩下4支球队的月份——他总是以失败者形象出现；

他的比赛内容和数据统计总是喜忧参半地呈现。由于塔图姆不是一个终极成功者，于是我们会忽略他“喜”的一面，然后用放大镜观察他“忧”的一面。那么，场均4.2次失误当然比场均6.2次助攻或者39.3%的三分命中率显眼，46分于客场绝境中逆转乾坤，自然比不上夹紧两侧臀大肌的打铁令人记忆深刻。2022年，塔图姆第一次带队打入总决赛，反而成了他风评最差的一季，在这个NBA不出圈，出圈也不会是新晋球星的年代，你甚至可以在一档跟篮球完全无关的综艺节目里，听到脱口秀演员吐槽塔图姆的“拉胯”。这再一次证明了科比的那句名言，果然，第二名是最大的输家。

有趣的是，这之后的一季，塔图姆却稍微扭转了一些风评——过去的一年里，塔图姆他做了什么？

其实，不管是绝对能力，还是这一季最终取得的成绩，塔图姆都没有实现突破，他依旧没有足够令人敬畏的招牌技，比之去年还少赢了一轮系列赛。凯尔特人在被寄予了更高期待后交出了令人失望的成绩单，要盘细节和过程更是一言难尽。如果这支球队倒在了第二轮抢七或者东决没能赢下G4，现在，塔图姆的风评怕是比眼下的恩比德还要酸爽万倍——但塔图姆没拿这套最悲惨的剧本，0-3落后时他给出了回应，他在北岸花园用51分将夏天的主会场让给了本季MVP。

对阵76人的抢七大战，塔图姆做了这些事情：

梅尔顿防他，或者其他76人小个被他找到时，他利用身高优势完成了一对一单吃；

在抓到恩比德的换防错位后，塔图姆靠突破和后撤步三分给予了惩罚；

如果76人不夹击，塔图姆利用身高从夹击球员头顶出球给斯马特或者霍福德，后两人做好了后续处理，空位队友给出了回应； 

在恩比德选择沉退的时候，塔图姆利用掩护出的大空位，用持球投三分给予了76人防守调整后的二次打击；

而当塔图姆作为最近的防守人时，他把握了夹击恩比德的时机，贡献了优秀的协防。

有哪一个回合违反了我们对比赛的一般认知吗？

在你把全场录像重新翻阅过后，会发现在这样一场拿到51分的比赛里，比分拉开到20分的差距前，很难说塔图姆的哪一个入球是“逆天的”、“神奇的”，这跟包括他自己在内，那些豪取高分的爆发比赛是有些不同的。塔图姆命中了6记三分，在这个时代的高分局肯定不算多。他只命中了3记中距离跳投，符合他的一般进攻选择规律。他贡献了5次助攻2抢断，最大的亮点是没有失误。整体上，这跟他平常比赛的风格没有本质差别，也不是靠跳投爆种砍下的高分。他用身高大吃小，用速度小吃大，能从三分线外持球自主突破，去低位也有灵活的接球能力。他靠身高保证了三分线破夹击的就近出球，同时贡献了可靠的综合防守。这些内容，每个夜晚，塔图姆都能拿出一样或几样，当他每一项都比平时发挥得稍好些，这些内容就合力“拼凑”了一场抢七大战的历史经典。

噢，最后你会意识到，无论如何，塔图姆是个优秀的小前锋，他把小前锋该做的事情忙活了一遍，一不小心就贴近了小前锋位置的本质。他不是詹、杜那样的“特化”或者“异化”的“变种人”，没有被强化的“机械臂”或者“瞄准镜”，参与各类单项排名，他都拿不到前5甚至前10。但他仍可谓天赋出众，能力多面，这让他的丑陋回合与零敲碎打的保底贡献携手同行，于是，东边不亮西边亮。

如果篮球比赛可以用六维或者八维图来描述球员能力，那么各科拿80分以上的塔图姆将拥有极大的能力值面积。他特别适合相亲市场的生态，在小仙女提出的“月薪2W+，有编，学历985，身高180+，长相7分+，有房有车无贷，会做饭，温柔体贴，原生家庭条件优越”等等大约50多条筛选项目过后，塔图姆极有可能成为数据库中最后剩下的那个万中无一的人类高质量男性。

篮球场上走的不是这套玩法，不留死角的加点方式能否在最高舞台的竞争上获胜，至少从结果上讲，我们得打一个问号。但塔图姆确实在改变他给人们留下的刻板印象，他曾被高估，之后又被低估，他没有传奇装备或者橙色卡牌，配装强度却可圈可点。我们得在塔图姆的标签上多添加一些注释，避免有一天如果他真的获得了成功，我们的态度转弯太过人间真实：

塔图姆，他并非旷世奇才，缺少令人难以忘怀的历史级特技，总会贡献观感五味杂陈的比赛。但他挺强的，有的人是进攻万花筒，有的人是中投博物馆，有的人是三分艺术家，有的人是快攻集大成。而塔图姆是这些优秀特质的最大公约数，他无法告诉你这项运动的极限可以探索到什么位置，但他可以告诉你多学几门手艺总有好处。能在前锋线上同时存在多个历史级球星的当下，成为这个联盟最稳定的常规赛一阵前锋竞争者和季后赛排位保障，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值得夸耀一番了。